六、劫后家园

我的老家就是依着桐油山的一个村庄。桐油山是越城岭的一部份，历代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们都躲进桐油山。山高林密，一直延伸到贵州的边界。富人在山里有庄园，所谓的庄园就是有几亩梯田和一座木楼，连盖顶的都是木皮。穷人也有亲戚好友住在山里，可以投奔亲戚。那里有大片的楠竹林。冬天，可以挖冬笋，会看的人知道哪个地方能挖到。春天，竹笋冒出地面，裹着黑黑的壳，乍一看，还真像一个个的小娃娃站在那儿呢。一棵竹笋有二尺来长，足有十多斤。可以用来淹制一坛酸笋，那味道非常好。另外还有吊竹，斑竹和四方竹。有各种各样的野菜，有可以中的菌，有好吃的野果。在这里，最珍贵的是食盐。战火的风声一紧，人们开始往山上运食品。以后，不管是谁执政，只要一平定，人们又出山继续耕作。农民离开土地就无法生存，执政者离开农民，也就失去了依托。所以躲兵是暂时的。唯独躲日本鬼子是个例外。一躲就躲了几年。

据伯伯和叔叔说，在这八年抗战期间，全州沿线的情况真是惨不忍睹。鬼子的暴行真是罄竹难书。房子被烧了，残酷地杀害中国人，少女和少妇长年都不敢出桐油山的。一出来，不幸碰上了鬼子，不管有多少鬼子兵，就大叫：“花姑娘，赛姑赛姑。”妇女被奸污。有的甚至先奸后杀。活下来的人将要承担很多不堪的痛苦。他们真是禽兽不如，对年事已高的老太太也不肯放过，一个老太太竟被八个鬼子兵轮奸。灭绝人性的鬼子兵刚进全州时，一见小孩就咧嘴笑，还假惺惺地拿出几颗糖扔给小孩，对成年人就不同了，他们抓住挑夫就按岁数承担重量。说：“老嘟噜斯拉斯拉的。”意思说都该死了。一位房上的步叔叔说了他死里逃生的一次经历。他说，鬼子抓了他，叫他放马。还跟他说说笑笑，这位房上的叔叔还相信了鬼子，正在跟他说笑，忽然鬼子抽出刀，朝他的脖子横扫过去，好在这位叔叔机警，往下一蹲，就躲过了这一劫。他说，当时他的脸都吓白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上袭来。这鬼子军官却说：“波罗，波罗。”哈哈大笑着走了。

鬼子的武器精良，长短三八大盖枪，子弹头染了红色，谁不幸被打中，就会发现进口很小，一到肉体中就会变成碗口大。发出“叭拨”的响声。还有歪把子机关枪。有钱人，自卫队，游击队都想得到它，并出价很高。有胆大的得到它，用来换取稻谷。那位给鬼子养马的叔叔还说，离乐家园不远有一个十多户人的小村，叫梁家庄。那年，一队鬼子驻扎在他们庄上，一把歪把子机枪架在村头，对着不远处的那座长着茂密的森林的山。那座山叫雷电山。里面人很多坟，白天都阴沉沉的，晚上就阴森恐怖了。很少有人进去。

这一天，有一大汉正蹲在离密林不远处的水沟，瞅着那挺歪把子机枪。等到正午时分，鬼子午睡了，那大汉沿着水沟，来到熟睡的鬼子身边，一不做，二不休，他举起了一块大的鹅卵石，对准鬼子的头砸下去。鬼子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大汉扛枪，顺着水沟钻进了雷电山。大汉用这挺机枪换得十多担谷子。事后，这个梁家庄的人全被鬼子杀光了，房子也全烧了。事后有人说这大汉英雄无比，是条汉子，也有人说他就为了那十担谷子使那么多人丧命。然而，说归说，做归做，还是不断有人冒险偷枪。

乐家园和其它村庄的房子结构大致相同：大户人家是青砖瓦房，小户人家大都是用鹅卵石砌成的。小偷光顾时，只要用铁扦一挠，把几个鹅卵石轻轻拿出来，就会出现一个大的洞，就可以潜入。鬼子最怕夜战，总是把枪排在墙角睡大觉。人们就用挖洞这种绝技，利用鬼子一到晚上就“夜盲”，屡屡得手。鬼子说：”十个国军只能抵一个日本兵，十个日本兵，抵不了一个老鼠兵。（老鼠兵是指游击队或是偷枪的人。）鬼子遭袭击后可凶了，他们就把能燃烧的木板和房梁，还有柱子，拆下来，锯断，一到晚上，就烧起一堆堆的大火，照得跟白天似的。父亲他们逃难回来，看见木板结构的全拆光了。除了四根顶梁柱外，其余的柱子也锯掉了，剩下短短的一截还悬在空中，全家回来后，就用竹席围成小房。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那悬吊的柱子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塘边书屋已成一片瓦砾。鬼子的报复很厉害，他们失踪了一个兵，就抓很多青壮年，在他们的头上缠着白布，喝令这些无辜的人向旷野里跑，等他们跑到一定的距离，就举枪射击。鬼子的枪法很准，专向白包头射，被射中的应声倒下。我的那位曾经给鬼子看马的房上叔叔说：“鬼子杀害了很多乡亲，我发誓要吃鬼子的肉。”他做到了。事情是这样，有一天，他见大路边躺着一个掉队的鬼子，鬼子大概是病了，看见这位叔叔，就做手式要叔叔背他。叔叔想，机会来了，他把鬼子扶起来，鬼子的右手搭在他的肩上，叔叔的左手搂着他前行，行到荒野，四下无人，叔叔的左手探到他心跳的地方，右手取出匕首，猛地刺入敌人的心脏，鬼子哼了一声，瘫倒在地，这位叔叔就割下了他的一只胳膊，据他说足有五斤多，他真的把这些肉切成块下锅了。他说，鬼子肉的味道和牛肉不同，和猪肉也不一样，煮的时候有很多泡沫，而且越煮越多，捞出锅来吃又很咸。听他说这些时，我觉得很恶心，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他还把鬼子的那支枪换了几担粮食。这些关于鬼子的暴行和家乡人所历的苦难都是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