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下的红舞鞋

通往修道院的小径仿佛曾经在梦中出现，云淡风清，湛蓝的清晨充满着无限可能。
　　紧闭的大门是否会悄然开启，走出虔诚的天使，眉目单纯又心事凝重，简洁浅显又意味深长。

　　　　　　　　　　　　　　　　　　　　　　　　　－－题记

　　（一）

　　“远山浮起青黛色的影子，还能感觉一丝丝背后普罗旺斯山地吹来的夏天香草气，也许是薰衣草干花的味道，又或者是刚经过身边的陌生人香水味……”
　　小树在电脑的键盘上敲入昨天、前天，甚至更久远以前的记忆。
　　自小树只身一人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以来，那些绚烂的句子便堆积满她小小的脑袋，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散落一地。
　　小树高考落榜那年，同时被诊断出白细胞衰减症，这突如其来的病症，好似青天霹雳般击倒了向来要强的小树。就在周围的伙伴，相邀庆祝，把酒作别时。小树的家人选择将她送到国外接受全封闭治疗。

　　（二）

　　到国外治疗的第一年，小树原本开朗乐观的性格，与陌生的街区一般笼罩上了冰霜的罩子。她开始少言寡语，除了与家人定期的电话外，便很少与周围的人交谈。
　　她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交给这座法国南部小城的医院接受治疗；另外三分之一的时间，需要忍受无色的液体透过细小的管子流入体内；剩余的三分之一，是小树唯一期盼的时光。即使她只能如囚犯般关在病房内，但她仍然对这难得的自由祈盼着。
　　小树不知道那一年是怎样过来了。更多时候，在属于小树的那三分之一时光里，她只是望向窗外，眼皮似乎都凝固在初来时的状态，只是机械式的上下闭合又张开。
　　不知从何时起，小树开始羡慕自由漂移的云朵，随风摇摆的枝条，随意翱翔的鸟儿，自由落体的雨滴。对于一个花季少女而言，这一切原本再普通不过的事物，好似就在一次诊断后，变成了奢望的、遥不可及的梦……

　　（三）

　　那年的圣诞节，似乎到来的格外迟，病房的窗外烟花渲染着暗沉的冬日。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刹那间变得无比冰凉。身在异乡的小树，披了件外套，倚着窗沿看雪。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欣赏如此洁白的精灵飘舞。
　　一片片轻盈的雪花，从窗缝钻入，飘落到小树身上，化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不知道是不是封闭的时间太久，还是她的确离开喧嚣太久的原故。小树竟然记不得快乐是怎样的，奔跑是怎样的，大口大口的喘气是怎样的……
　　在她的脑海里，除了每日的治疗，每日的输液，每日的发呆外，生活的空间完全被冻结。

　　（四）

　　在小树接受治疗的一年里，所有的运动都变成一个奢侈的梦，好似她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只能关在铁笼里被一群又一群身着白色衣衫的人如木偶般摆弄。思绪也随之生了锈，原本儿时活跃的齿轮，此刻除了每日准点报时外，再没有其他的用途。

　　初春四月，小树在异乡度过第一个无人陪伴，没有庆祝，没有礼物的生日。那天小树握着电话，说着说着声线不自觉得开始颤抖，大洋彼岸的妈妈，声音也似在水中浸湿过一般的模糊，久久，话筒中除了抽搐声，只剩流动的空气在隔洋穿梭着……
　　原本繁花如诗的年龄，却孤独的承受病痛的折磨，花期提早凋零，还未绽放，却已枯竭。小树从未向妈妈抱怨过什么，甚至连治疗的情况也是简略带过，便匆匆收线。可是毕竟母女连心，远在大洋彼岸的妈妈又怎会不懂得小树的苦楚？

　　半个月后，小树收到了一份迟到的礼物，一台笔记本电脑。自此，属于她支配的三分之一时光，不再落寞的呆望窗外，不再痴痴的期盼什么，而是不停的在电脑前敲打着什么……

　　（五）

　　１月１２日　
　　“这里是一个四季会说话的地方，春天的冷空气里，不时地送来一阵阵好闻的新叶和小花香。暖夏里，人们拎着竹蓝到湖边，配着一级的湖光山色就地野餐。开始落叶的时候，调色盘似的山景倒映再湖水里，让人同时拥有两个秋天的感觉。而当无声的白雪飘落满地时，可以到山上滑雪，也可以靠着壁炉烤火，偷闲地享受小木屋的气氛。
　　我总是穿着一双红色的舞鞋，从这一季走入下一季。好似时空的大门为我而开启，自由的行走在季节的隧道中，亲昵的与那些浓烈的气氛相拥。
　　多少次，春的彩蝶才刚刚在我的手臂上停稳，夏的知了就将它们惊扰，只得无奈的目送它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却让我想起了大雁南飞之行。随后红叶在眼睛闭合的缝隙间蜕变了青衣，红装素裹好似过节般喜庆的气氛。漫山遍野铺上艳丽色泽的地毯，等待雪姑娘的降临。
　　好像是一年的时间，没有感受过雪花亲昵脸颊的感触。是冰凉的，还是温暖的。似乎记忆也已经开始动摇。我是那么贪婪的享受着季节变化的景致，竟然不愿醒来，不愿重返那单色的病房，接受所谓的治疗。
　　可是每每我沉醉期间时，总会猛得被一个力量拉起，就在眼前的景色渐渐退却色泽前，一个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恍惚中，好像在说向前，穿过四季交错的终点，那里有一条冗长的小径……”

　　（六）１月１６日
　　“如果你暂时关闭嗅觉，跟着石头阶梯走进狭窄的古老街道，所见的格拉斯和欧洲别处的历史小镇一样，弯曲崎岖的中世纪苍弄，１２世纪的山顶教堂，１４世纪的喷泉广场，１６和１７世纪文艺复兴时代的宅院，１８世纪的城墙……
　　此刻的我，穿着那双红丝缎的舞鞋，穿梭在世纪交汇的端点。好像一下子，眼前的景致都被收集在历史的扉页里，每翻阅一页，一个世纪便从眼前悄然而逝。深绿色的大树，红色的瓦，发白的石头墙壁，鲜活生动的人流，让我喜欢上了这里的热闹氛围。即使周遭的一切那般的陌生，但空气中却漂浮着故乡温情的气息，那是一种欣慰的感触。
　　说起来这也算上天对此地的馈赠，我所居住的小城地处离地中海２０公里的山麓上，顺山而下的大小河溪汇集于此，水土资源格外丰沃。再加上终年充沛的阳光，冬无霜冻，夏有海风，令广阔的坡地成为得天独厚的花草优生地带。突然有种幼稚的想法，希望这一刻的我，可以破茧成蝶，在如此美妙的世间飞翔，在娇艳的花朵中穿梭，吮吸晨露的甘甜。在嫩绿的叶脉中行走，用光做地的剪影。可以与其他昆虫一起囤积冬眠的粮食，享受生活多姿多彩的更替。
　　可是我知道，这里的一切，终究会在不经意间被一个重力击碎，随后犹如破碎的玻璃残破难全。即使我有千万万的不舍，但仍然无法躲避那这个巨大的手掌。我只是希望这短暂的景致不要在梦境破碎之时，消失的了无影踪。起码某日想起，我曾到达过那些史前文化的城池边，感受过那时的辉煌。
　　当眼前的荧幕渐渐缩小至一个微弱的亮点，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它仿佛在呼喊着我的名字，恍惚中，好像在说向前，穿过四季交错的终点，那里有一条冗长的小径通往苍老的修道院……”

　　（七）

　　１月２２日
　　“气温湿暖洋洋的，蓝莹莹的，呼吸着绿色的空气，踩着白色的沙滩，蓝色的海风徐徐轻拂，一个人的世界，如果一直可以拥有这么多鲜艳的色彩，这一生该是多么完美。
　　风好像可以载着空气一直悬浮在空中，不用计算这一秒行进的征程，亦无须考虑下一秒是否要在哪里扎营。今天，我的红色舞鞋将我变身为空气，我终于可以与这绚丽的色彩为伴，无拘无束的飞行。好似一下子，我的年龄倒退至童年，身旁无数的伙伴，一起嬉戏玩闹，自由歌唱。
　　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听到那爽朗的笑声，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氛围暖心，记不得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奔跑时挥汗如雨的样子，记不得急促的喘息竟然会如此的欢畅。
　　好希望可以退回到纯真的童年，一切都是单色无邪的。那时没有忧虑，只是最真实的感受年少的烂漫时光。尽情的奔跑，玩耍，嬉戏，打闹。不曾有过忧愁，更没有痛苦与挣扎。和谐的云朵总是在那时将我捧到空中，第一感觉到高空俯瞰大地的景物，竟是如此般渺小。忽得记起我只是漂浮在风中不定的种子，找寻着可以播撒的土地，可是我的家在哪里？是天的那一端吗？那里是否也有如此飘渺立体的云，是否毅然能将我的身体拖起，随风轻轻的摇曳……
　　当风势开始缓缓减弱时，我的名字开始飘散在单薄的风中，恍惚中，好像在说向前，穿过四季交错的终点，那里有一条冗长的小径通往苍老的修道院，那里有一扇关闭许久的门……”

　　（八）

　　１月３０日
　　“徜徉在无名的小岛上，近处，碧海一望无际，沙滩皎洁细柔，青葱翠绿的椰子林随风摇曳；远处，水天交接，一点点白帆不时划过，碧澄海水夏，是另一个世界；若隐若现的缤纷珊瑚，悠游自在的鱼儿水中游，它们用美丽招待着远方的客人。
　　此时的我，演变成一条穿着红色舞鞋的鱼儿，畅游在浩瀚的大海中，第一次亲昵的与海相拥，真切的感受海水的咸。身边的伙伴时而变换着游弋的姿势，时而从水中高高的跃起，好似一个精彩的亮相，随后潜入几万米深的深邃海底。
　　原来自由是这般浪漫的感触，水流轻抚的肌肤有种淡然的喜悦。每个毛孔都在雀跃着，为与水的相亲欢呼呐喊。某时，体内的细胞已经被水分子的热情所感染，各个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第二次的登台表演。我尽情的享受着身体在水中漂浮的舒适，时而下沉，时而上浮，忽左，忽右，随风而动，顺水前行。
　　我这尾小鱼尽情的在水中畅游着，听小溪将那远古的歌谣；听海藻诉说陈年的过往。
　　当我在水中保持悬浮静止状之时，我的耳畔开始萦绕着呼唤我名字的声音。这一次，我确定它在对我说：向前，穿过四季交错的终点，找到那条隐匿的冗长小径，它将指引你通往一座苍老的修道院，那里有一扇关闭许久的门。打开它，你会遇到一个虔诚的天使……”

　　……

　　（九）

　　小树就这样一直幻想着，在小小的十二寸笔记本上，编织着外边的世界，绘制着美丽的梦想。也许有一日，小树会穿着她那双精致的红色舞鞋，舞步轻盈的旋转在她的梦中现实里，亲自抚摸白云，亲自为雪伴舞，亲自嗅一下泥土的芳香。
　　只是现在，她好像已经睡着了，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谁也不知道她最后的夜，那双奇异的红色舞鞋，又将她引领到哪里。那夜她是否找寻到了通往修道院的小径，那里是否云淡风清，那扇紧闭的大门是否会为天真的小树悄然开启，那里边是否会走出虔诚的天使，眉目单纯和小树一样……

   （十）

　　小树终究还是带着遗憾，带着那些绚丽多彩色的梦，久久的睡着了。这一次她没有再失落，因为她再也没有醒来，她终于可以穿着那双神奇的舞鞋，在天与地之间畅游，与美景做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