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梅青满满

回到桂林，母亲就苦撑着米行，靠田租维持生计。父亲生前的朋友个别来默坐片刻，再也找不到父亲在时的热闹了。门庭冷清，整个家都非常空虚。唯有一个人始终不肯离去。他古铜色的脸，地道的庄稼人，勤劳而憨厚。他大概是为了报答父亲，努力地维护着这个家。他的名字叫赵梅青，我们叫他梅青满满。他年轻时被抓壮丁，当了一名国民党的步兵，在搞战中被炮弹片击伤。大腿，心窝，生殖器都留有伤痕。尤其是心窝处的伤口更是严重，杯口大的洞很深，时刻流着脓血。总也封不了口。因为父亲有很多医界的朋友，如中国大药房的，还有医院的大夫。有些什么比较好的，有特效的，都购来备有。父亲曾经有这些药品救过了很多人的命，梅青满满是慕名而来求救的。当时他骨瘦如柴，一脸痉痛苦。父亲用一种药水帮他洗伤口，心窝旁边有一个茶杯口那么大的洞很深，可以看得见内脏了，我都不敢看，但又有一点好奇，所以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看一看。爸爸把一包白色的晶体粉末放进去，还是填不满那个洞，每隔一天又换洗一次。两个月以后，封口了，留下了一个浅红的疤。从此，他就留在了我们家。我跟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问他：“满满刚刚受伤的时候疼吗？是怎样受伤的？”他笑了笑，说：“在战场上，接电话线的时候，一颗炮弹呼啸而来，一声巨响，身上一麻，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知道疼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已有很多处了，现在撒尿都不是从一个孔出的。”说完，他让我看了他身上的多处伤疤，我很想看他撒尿时到底由多少个孔出，他笑了笑，就走开了。他伴陪我们很久，一直到土地改革，农会发出了最后通谍：赵梅青，你是贫雇农出身，如果你再坚持留在赵仲禄家，我们就要把你改划成狗腿子了。他思前想后，母亲也劝他离开，要被划上了狗腿子，那他真是苦海无边了。于是，他把家里的木柴劈好，把瓜架搭好，把水缸的水挑满，他才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