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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与刀

发表日期:2007年3月12日  本页面已被访问 3591 次

酒与刀

其实,在我的弱冠之年,我是可能继承到那把藏刀的。
  关于二十年前的那把藏刀,我对它一无所知。我的疑问一直在它制作是否精美,长短与否,打造的年秩绾紊厦媾腔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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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父亲的记忆中,那是一把长达二尺的砍刀,刀尖略上扬,且始终都闪着幽蓝的寒光,似乎有削铁如泥的本领。至于刀身上有无纹刻,父亲不知道,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个初夏,他在飞奔时不经意的回头,看见了刀上滴淌着鲜血。舅舅否认父亲记忆中的一切,他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说那一切只是父亲我幻想。舅舅的声音抑扬顿挫,说那只是一个可笑的蜃景。然后他拈着几根胡须说,不过,那时真的是对不住父亲的。

  在舅舅的描叙中,我想那真的是一把好刀,长不过半尺,刀尖略上扬,刀身刻着奇怪的图案与一条深深的血槽,刀鞘是镀银的,铸有龙纹凤皱、饕首餮项,镶嵌着数颗精致的玉石,还有一行藏文箴言。若干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那么的一把藏刀,让现实一想象融合于一,给人以心潮澎湃、脉搏加速的感觉。我有一把藏刀,但它是镀着铜皮的,刀口未开,血槽浅显,虽有龙行凤影,但上面压制的四个汉字字让我分外不爽——正宗藏刀。

  我总是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夜想象,昔时月色凄迷、鸣虫寥寥、晚风轻幽,而且隐约有乌鸦鸣叫。一朝出嫁,三日归宁,自然是要摆酒席的。外祖父家被对联彩纸装饰的中堂,刚及落冠之年的父亲与舅舅正推杯换盏,抵掌而谈 。到了夜晚,众人皆已散去,父亲与舅舅在油灯灯花迸溅中时而饮酒,时而耳语,又时而放肆的大笑,通红的脸上流露着酒水的色泽。舅舅的胡茬上闪着点点的光华。或许那时的舅舅还是清醒的,或者说并未烂醉。我想我可以用量变引起质变来解释以下的事

  在父亲许多年后的记忆中,舅舅一气饮下大碗的酒水后,打了个响嗝,龇牙咧嘴,两眼喷射着幽光,原本醉歪歪的胡须也立了起来。舅舅给父亲一个早已不成样子的笑,我想这只是他在酝酿感情,然后他将手伸向腰间拔出了那把藏刀。父亲在那时真正的体会到了笑里藏刀的感觉。对此,父亲一直耿耿于怀,认为舅舅好似有预谋的,不然怎么能随意就能抽出一把刀呢?舅舅对此表示否认,他自诩是个唯心主义者,当时认为桌上的肉没有煮烂,需要一把刀来切,所以一摸就摸到了,父亲看见刀就跑,他就以为父亲把肉揣怀里了。

  接下来是父亲的奔逃。在我的眼中他是个读书人,是个文雅有气质的读书人,所以在舅舅亮出刀后,我想他不会吓的连滚带爬将酒水都作尿尿出来。若要给落冠之年的父亲加饰一点侠客的风范,我想一定是这样的:父亲起身,将衣摆往后一甩,又双手抱拳道,阁下若真要如此,在下奉陪便是。然后父亲如身怀轻功似的飞出门。

  昔时的月光惨淡,云渺若纱,是很黑的,但是父亲跑的很快。父亲一直跑的很快,他也许还回头向穷追的舅舅打个招呼,理理被吹乱的头发,然后又甩着双手跑的飞快。我根本无须担心他会被巷子中的石头拌倒,更不用担心他撞上南墙并且贴在南墙上。那是一个读书人,真正的书生,奔跑时他没有大唤救命,却是慷慨而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然后又添上自己的两句,不复返兮亡家国,剑兮剑兮奈若何?

  父亲铿锵有力的歌唱,在昆虫鸣叫的旋律中就象徐策踩着鼓点跑城那般飞快。但是舅舅一个乡野莽夫,追杀中除做着千篇一律的砍空气的动作,以及不停的骂人,就是撞上了树木然后抱住它顺势转一两圈继续追。于是父亲在那时看见了刀尖上闪着寒光。

  沉睡或者将睡的人们显然被父亲的慷慨悲歌或舅舅的言语惊动了,纷纷起来观看妻舅追杀妹夫的奇观。我固执的想象还有一部分人以为平空出乱世了,他们往掌心吐着大口的唾沫,抄刀持棍欲成乱世英雄。当时月色不明,若无猫的视力我想是无法辨认眼前的一切的。但是舅舅独具一格的粗话他们还是知道的,还有父亲奔逃时的潇洒动作与歌声中猜到他是谁。村民不会明白傍晚时他们还是哥们一样的饮酒言笑,怎么这就刀剑相向呢?然而舆论总是倾向舅舅的,舅舅虽然不到杀富济贫的高度,但站在正义的一方是坚定的,所以大家在群聊中总结出一个结论——父亲虐待了母亲。这是大恶不赦的,毕竟母亲还是初为人妇,三朝而归宁。而舅舅先前的动作只是一个假象,作为麻痹父亲之用。我不得不佩服二十年前的父亲跑的如此快,将舅舅与义愤填膺自愿加入追杀行列的村民远远的甩在了后面,不然父亲定被打得半死然后被抬回去,然后又半死的送回家。

  父亲在村西田野上终于的停了下来,才发觉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父亲在草地上徘徊,还不时的打个满是酒气的嗝。草地边上有溪水,他就洗了把来脸,漱了口。他是不敢回去的,舅舅是个执著的人,总会将未完的事业干完的。即使舅舅放弃了,那些热心的村民也会无偿的将这件事继续下去。比如他们会埋伏在村口、角落,等君入瓮,然后关门打狗。父亲找了个草垛,掏了个洞,坐了进去。

  那个初夏的夜晚,父亲在柴禾燃烧与花朵凋残后的余香中,陷入一场漫长的回忆与想象。父亲可以想到他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我想他一定会想亲人已经在找她了。外祖父,外祖母,母亲与阿姨。可以肯定的是舅舅定然不会寻找的。舅舅醉酒后不长的时间就会倒地大睡,舅舅一直是这样,无论是墙脚草丛,还是溪流碎石都可以酣眠一阵。根据右脚较左脚迈步大的原理,舅舅早该在奔跑了无数圈后又回到了家中,呼呼而睡。父亲屏息,试图在虫鸣、山风与水声中析出母亲的声音。他想,母亲的声音一定是很焦虑的。父亲望着朦胧的月儿,让两眼流泻着银色的光华 ,给人以书生独有的气质。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父亲第一次憎恨那个送舅舅藏刀的人。来自雪域高原的浪子,为何要送他一把刀呢?红粉送佳人,宝刀赠烈士。我不知道那时刚及落冠的舅舅那把络腮胡须是否让他分外欣赏或者也认为舅舅是个落魄的浪子,在惺惺相惜间,解下了腰间的藏刀。浪子来自西藏,自称是个门巴,就是医生。在舅舅唾沫飞溅的讲述中,他有奔放昂扬的歌声,长而乱的头发,邋遢的胡子,花花绿绿的衣服上挂满了银饰、玉石与念珠,羊皮包中还有一本藏语医书。父亲在那个夜晚以前,也曾向往与藏族浪子邂逅一番,然后与他一起的流浪。父亲有很多的梦想,比如成为一个诗人,百折不叩的书生,再就是做一个流浪的人儿。——当然,我保证这是他未结婚时的愿望。
  其实,在落冠之年,我是很有资格继承那把藏刀的。我也向往着流浪,沿着门巴来的路,去向西藏,那个接近天宇的地方,在飘飞的经幡与悠扬的牧歌中放牧大群的牛羊。并且带一把藏刀,在高原凛冽的风中,对远方来的浪子喊,扎西得勒。扎西得勒。我相信是父亲将如此的愿望与梦想遗传给了我。二十年前的父亲,在悠闲与茫然中迩望黑暗的群山,与它一并的沉没, 呼吸着花草味道的湿润的空气,然后入睡。

  我相信父亲的梦境是华丽而古典的,就如我二十岁时的醉乡。

  桃花依旧保持水样湿润的粉色,江南永远在烟水中梦幻而缠绵。女子绝美的颜色与风采是永恒的,纵使几番风雨,她依然若天仙子的娉婷,歌喉呖呖,舞袖翩翩。书生游骢古道,走马兰台,又画堂勾栏中举杯接觞
……
  但是父亲告诉我,那个夜晚他是无梦的。他的梦乡是一片空白,在晚风与露水的寒意里,只是隐约的感到溪流丁冬声似歪倒的酒杯中滴落着余沥。

  父亲说似乎的一闭眼,天就亮了。月挂桑榆,日出扶桑,晨曦中远山与村庄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空气飘荡着柴禾的幽香。朦胧中牧童打号子声愈渐清晰,水桶撞击正自古井传来,河边有了女人浣洗衣物时的言笑。父亲在睁开眼的刹那,看见一个身后闪着金光的人。那人背东而立,双手摩挲衣角,脸上表露歉意的微笑,眼睛因为睡眠不足或饮酒过多而通红。当然那是舅舅。远方的田野上荷锄而出的村民放肆的谈笑,惊起夜宿松林的鸟儿。晨鸟鸣叫着盘旋,最终飞向更远的远方。父亲抬着眼珠可以看到发梢上水珠散发多色的光彩,伸个腰,再次确定舅舅没有带刀并且醒酒后微笑的抓住舅舅伸出了右手,顺势一拉站了起来。

  关于二十年前的这个画面,我一直的想象他们面向而立时,背后的山河草木皆已淡化如水墨,淡白中有着落花纷扬,一只卧倒的酒觞肆意流淌馥郁的酒水,泛着青铜的色泽,然后滋生绿锈。而那把藏刀,悬浮空中慢慢的旋转着,一切都仿佛水面的映影,在酒水滴下时,落花楼台都飘摇。藏刀最终定格,在酒觞之上,柄上的玉石华光四射,刀尖在恰似天籁的乐曲中闪着白光。

  ——酒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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