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出一种沧桑。

江南的二月依旧湿冷。他站在一楼大厅里，背微驼，脸颊黑红，胡子灰白，额头上是岁月犁出的深深皱纹，上身重叠地穿着两件同样厚薄的外衣。

控申科的检察官正试图了解他的来意。他的方言很难听懂，请他写，他说不识字。这样的交流真是有劲使不上。许久，终于弄清了个大概。原来，老人来自宁夏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三年前，因为家里收成不好，２０岁的儿子跟着老乡外出打工，先去了内蒙古，后到宁波，期间向家里寄过１０００元钱，但一直没回过家。前些日子，家里突然收到江东警方来信，老实的儿子竟差点杀死了人，已经被关起来了！于是，他向信用社贷款３００元，赶来看儿子。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他跟着别人先到了西安，后来迷路了，幸亏一位警察把他送上开往杭州的火车，到宁波后又盘桓多日，才找到检察院。这一路辗转，他竟花了１０多天时间！

他的眼圈红红的，“我想看看我的儿子……”说完，眼泪终于止不住了。转过身，他用袖子拭去眼泪。

当时正是中午，承办该案的检察官回家了。分管公诉的副检察长告知，他儿子因感情纠纷用菜刀砍了女友后投案自首，所幸被害人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势鉴定至起诉、开庭尚需一段时间，按规定他现在还不能见儿子。

“那我在这里等。”老人说。他给我们看他的编织袋，里面有一个用绳子捆好的小被子。老人还从里面摸出两个塑料袋，一袋放了两个碗，另一袋是馍馍、面粉和一壶凉水。“我可以吃馍馍的……”老人补充说。

可以想见老人这一路的艰辛！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几个检察官商量，下午上班后询问一下看守所，看能否让父子俩见一面。老人听到这一线希望，竟含着泪水扑通跪下来。我们始料未及，忙不迭地扶他。在食堂里，当他接过米饭时，首先问的是：“你们吃了吗？”领他去接待室休息，他让着大家先坐。

可是，下午从看守所得知，不便破例。老人失望极了。办案检察官劝慰说，可以留个能联系上的电话号码，还可以留言给儿子。一听要和儿子“说话”，老人顿时泪如泉涌：“我和你妈很挂念你……好好改造，出狱后快回家……”断断续续的哭诉令人心酸。他又从编织袋里掏出那条小被子和一件大衣，想都留给儿子。听说看守所里都有，他才勉强塞回去。担心老人流落街头，院里派车把他送到救助站住一晚，让他第二天回家。

４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当我外出办事回来时，却惊讶地发现这个老人又一次出现在检察院门口！他身上还是那个大大的编织袋，只是形容更憔悴。一问，原来，当初救助站为他买好了从上海返家的火车联票，但他到上海后又迷路了。几经周折，他终于到了宝鸡。打电话回家，得知案件不久将宣判，他就在宝鸡要饭，又乞讨了些钱，风餐露宿赶来了！

此时，离宣判还有两天。检察官们凑了２００元钱，把他安顿在法院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那一天终于到了。老人拎着一小袋刚从街头买来的熟鸡蛋，早早地等在法院门口。远远的，当看到从警车中押解出来的儿子的背影时，老人顿时满眼泪水，浑身颤抖，痛哭一声后便瘫坐在地。在法院的羁押室里，老人终于见到了儿子！他泣不成声，双泪长流。好一会儿，老人剥了一个鸡蛋，透过铁栏递给儿子：“娃呀，你妈想你都想病了……”儿子已是泪流满面。会见结束，从旅馆回检察院的路上，我们用自行车帮他驮着行李。看着老人一边走，一边呜呜地痛哭，我的心里也漫起悲哀。

在再次把他送往救助站前，院里的领导和检察官们给老人买来两大包点心，并捐了钱。老人流着泪，又要跪下来……

这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至今，每当我面对案件统计报表里“外来人员”一栏的数字，总无端地想起这位父亲，想到这些外来人员背后父母温暖而酸涩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