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忠犬

父亲生前养了三条狗，其两条是杂交狼狗：雄性的叫哈代，雌性的叫劳雷。另外一只牧羊犬叫“三耳”。它们都是父亲的一位朋友送的，有两条取的是英文名字，一条取的是中国名字。据说那两个英文名字都是当时美国著名的电影演员的名字，可见追星不止是现代人的专利。它们都长大了，见到小主人就把尾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双耳耷拉着，又是舔小主人的脸，又有嘴去碰小主人的脚，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缠得人寸步难行。但过份的，无止境地亲热经常把我惹得很不耐烦，每到这时我都会喝斥它们说：“别闹了，走开！”而它们则好象受了很大委屈似的，苦着脸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摇着尾巴，并从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但眼睛仍和蔼地盯着我，它们在等待着小主人的呼唤。只要听到它们的名字，就会像箭一般飞奔过来。把刚才对它们的不友好全忘了。

解放后小姑带着十六岁的哥哥重返桂林，小姑考入了“革大”，哥哥考入了“军大”，在一九五零年哥哥去了朝鲜战场。家里的小孩中，我算是在哥哥了。

一天，我带着四个妹妹，（有两个是我叔叔的女儿）正在田野里疯，猛然来了一群大狗，向我们追来，我们扔掉手上的东西，拔腿就跑。这一大群狗看见我们一跑，可高兴了，追得更起劲了。我们大叫着，奔跑着，只恨自己只有两条腿。在这千钧一发这时，有三条犬像一阵风似的猛扑上去，只听见身后一片犬吠声。听得出来，它们正在进得一场激烈的战斗。我们可以坐下来喘一口气了。正是我家的哈代、劳雷和三耳救了我们。等到它们三个回来时，个个都是伤痕累累，受伤最重的就是哈代了，它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整个阴囊的包皮被 咬去了，露出两个雪白的睾丸吊在胯下，两个月后，它才起死回生。时时都用舌头舔伤口。慢慢地，它和伤口就好了。正可谓是舍命救主的好狗啊。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嫌哈代烦人了。

而在以后的苦难里，这三条狗也一直在保护着它们的主人们，正是它们的存在，使得我们在后来被扫地出门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没人敢上门招惹。但在那一场历史的劫难里，它们的力量是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终于，在那个几乎取去我妹妹生命的寒冬，它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帮全家人度过那个寒冬的粮食。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母亲经过了几天的斗争，终于决定把它们卖了。可是来卖它们的人并不打算养着它们，而是要杀了它们。当买主带人上门时，劳拉和三耳都很温顺地让人套上了，也许它们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帮助主人们度过难关。我相信那决不是幻觉，当时它们的眼里都有泪水。而向来有野性的哈代则一如既往地向生人咆哮着，露着白牙，几个人都不敢近身。最后还是母亲一声招唤把它叫到了身旁，亲手把套子套在它的脖子上，它终于明白了，自己再也法保护自已的主人了，声音变得呜咽了，此时的母亲心里正强忍得悲伤，而我早已泪流满面，几乎哭出了声音。两个饿倒在床上的妹妹已经发不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