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卑贱求生中的一线生机

母亲是外地人，没有谁知道她的家史，而她始终也改不了她的北平口音。现在与全州有交流都很困难。举目无亲，更加重了不良影响。谁能相信她是平民出身？现在她要背上赵家几代人的剥削债，并要立刻交出金银财宝来。事实上她只有父亲留下的巨额债务，她不知道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父亲死后，她只是想如何养活三个儿女，当时十五岁的哥哥已赴朝鲜战场。而现在要想到自己如何才能生存。她被押往几里外的别的村庄的农会，闸了起来。看过<<苏三起解>>的人都知道，犯人戴的是两块木板合成的枷，是艺术化了的，真正的刑具就更可怕了。闸母亲的脚闸非常沉重，也很粗糙。一见到就有一种恐惧和恶心。农会的人留下话，：不交出金银财宝就别想离开这个闸。除了大小便外，母亲的双脚和单脚日夜都被闸住。

母亲被闸起来了，我和两个妹妹得吃饭，母亲也得吃饭，我是哥哥，寻找食物的重担就落在了我这个十三岁少年的身上。工作组发下话来，谁也不能给这个家庭任何食物，即使是下跪也不能给，否则就当同情地主阶级处理。这里，自古以来都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除了种地，就是靠打柴，去换回一些油盐。当时我便带着大妹妹上山砍柴，傍晚便挑到一间杂货铺边，等待买主，我们打的柴不多，两担柴能挽回一碗米，换好米后，就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当时的家是一间四壁通风的牛栏。有一张床和一口铁锅。床上有一张钱网似的棉絮。五岁的小妹妹饿着肚子去田野里扯鸭脚菜，等我们到家，就架上锅，烧火把米炒黄，放满一锅水来煮，炒过的米煮沸后像爆米花一样，显得有很多，其实它的营养成是不会增多的，相反还会减少。自古以来，每到荒年，饥民都是这样自已欺骗自己而留传下来的炒米粥。我们煮好炒米粥，再把小妹妹扯回的野菜放入，无盐无油的菜粥主煮好了。先给母亲留一竹筒，兄妹三人再分着吃。第二天早上，小妹就合上竹筒给母亲送去，回来时再去找野菜，我和大妹妹又上山打柴，傍晚又到杂货铺旁等待和别人换米。天天如此。

过了将近两个月，母亲 回来了，黄里透青的脸，非常削瘦，目光呆滞，两只手垂直，不能动，她的手腕伤痕累累，我们就一口一口地喂她，再出去找一些草药，也不知管用或不管用。几天后，母亲能动弹了，也缓过一些气来了，才告诉我们一桩骇人听闻的事：土改工作队的人上县里开会去了，斗争的任务由民兵执行，个别民兵求功心切，动用酷弄，先是叫母亲站在雪地里肩上还要扛着木马，那是一种木匠用来锯木头的支架，站了三天三夜，母亲还是没能拿出财物，他们之中有一个大叫：“来快的。”就作棕绳把母亲 的双手后剪反勒紧，然后像升旗一样扯上了房梁上，吊在那里，他们称这种酷刑为“反翅鸡”。母亲受刑时瞬间便屎尿俱下，惨叫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而且 ，她受的这种刑还不止一次。那个出这主意的人看见母亲还是没能交金银财宝，就说：“不如把她的儿女抓来也用用反翅鸡，看她交不交财宝。”她的这句话可把我的母亲吓坏了，儿女就是母亲的命，还有什么能比儿女重要？也许，是工作队的人的一点人性还存吧，他们没有动我们，但也足够将母亲吓个半死了。她回到家的第句话就是：“你们都还好，真是谢天谢地。”

母亲嫁到赵家，像老黄牛一样操持家务，父亲长期在外，教育儿女的重担也落在她身上，而且父亲不怎么顾家，连我们应该交的学费，父亲也很难及时给我们交上，为此，母亲就跟父亲吵过。母亲 三十岁后就患有严重的胃病，。现在，又经过非人的折磨，更是骨瘦如柴了。但是，她为了减少我的劳累，减轻我的负担，也坚持要去打柴。

这天，她一到山上就发烧了，她昏昏沉沉地挑着柴，艰难地往回走。她很口渴，但是山上又找不到水，她的嘴唇干裂，蹒跚着。忽然，前面有一个牛滚水的泥坑，里面有少量的混着泥浆和牛尿的水，她猛地扑过去，爬在坑边，把嘴伸一水面，就“咕嘟，咕嘟”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她说：“好痛快啊，恨不得一口气把这坑水喝完。”我和大妹转过脸流泪了。这就是我们的母亲，为了儿女，她可以牺牲一切。

一年后，新的政策下来了，地主份子和其子女要区别对待。在大会上宣读这后展开讨论。母亲听后，激动万分，我从来也没见她那么高兴过，她说：“孩子们，你们有希望了。千万别去学父辈犯罪。”她的声音显得宏亮，她接着产：“北平是个美丽的地方，有机会你们要去那里看看。故宫，天安门，北海…只要你们一看到就知道她的雄伟壮观了。”她想到了政策是从那儿发出来的，同时也想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