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两部电影同时于北京上映，一为被媒体热炒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一为似乎默默无闻的《三峡好人》。尽管有人批评《满城尽带黄金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它的票房据说已以“亿”计了，导演张艺谋则被人称为“张亿谋”，够份儿。而关注老百姓生存状态的《三峡好人》，虽然已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高奖“金狮奖”，却无力大肆宣传片子，只卖了１００多万元的票，尚不足“黄金甲”宣传费的一个零头，可怜。

于此当儿，“黄金”导演张艺谋在电视上热烈地大谈票房价值，“好人”导演贾樟柯则在北京大学的一次演讲中意味深长地发问：“我要看看：在崇拜黄金的时代，谁还会关心好人？”

名声显赫的张导是否只“谋亿”，不知道，反正票房早已过“亿”了，那便是成功。他避而不谈“谋艺”，也是他的权利。贾导呢，当然也有论“金”谈“人”的自由。可是问题来啦——“黄金”制片人张伟平放言，要贾导“把嘴闭上，少他×说话”。报纸在引述他的话时，在一个字上打了个叉，我想可能引全了属于“少儿不宜”吧。

我不说张制片是野蛮人，但是他这个话至少算野蛮话。对于如此的野蛮，贾导是如何应对的呢？他对张制片说：“您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勒令我停止表达观点，提醒张先生这是民主的时代，要注意培养您的民主意识！讲话不要爆粗口，提醒张先生注意这是文明的世界，要注意培养您的文明习惯！”敬称用得绅士，规劝也不失分寸——不过是请您“注意”而已，却绝没有叫您“闭口”的咄咄逼人，或者得理不让人的气势。

贾导可是等闲之辈？他于是乘势揭发张制片对《三峡好人》和别的影片的肆意中伤和诅咒，并进一步做规劝工作：“您说‘《伤城》会死得很惨’，在说到《三峡好人》时，您说‘让它自生自灭’。在此提醒您，慎用‘死’和‘灭’这样的字眼。”贾导对张制片还有一段“多余的话”，是：“尊您为先生，是相信您通过培养自己的民主意识、文明习惯、法律观念，还能成为一个具有现代精神的制片人，希望您的作品，也能获得这种现代精神。”我要是张某人，听了这话，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瞧瞧，您恶狠狠地要将人家咒“死”，人家却温情脉脉地“相信”您能成为一个“文明人”，这是何等胸怀！您若还有一点反思的良知，真该想想自己还要不要那么蛮横下去。

我想当贾导所希望的制片人具有了文明意识和现代精神之时，他们的作品，自然便会水涨船高地在“现代精神”呵护之下成熟、高大起来，而不仅仅是票房爆满的所谓“大片”。“大片”之大票房，敢说就不是天花乱坠的宣传鼓吹起来的？一个人在荒野踽踽裸奔，会有人看吗？但是他花几千万元在各类媒体大做广告说，某年月日，咱要在某处一丝不挂地跑步啦，准有很多人会摩肩接踵去观赏的。至于人们观后有什么收获，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反正票房满仓，目的已达，管他呢！

贾导并非只规劝张制片学得文明一些——这乃是个人的修养问题。而中国电影事业的发展，则是大问题。所以贾导的下一段话说得更好：“我说话实际上是为了中国电影现在这种不健康的环境。为什么近年来都是一种拜金主义，而却少了对电影文化本身的关怀？虽然每部大片出来都会遭到一片骂声，却没有人站出来批评这种现象？”现在新生代的贾导被逼“站出来”批评了，我认为是好现象。电影人“谋艺”，还是谋“亿”，是关注民生，还是玩飘，特别需要人们以认真的态度和文明的语言探讨一番。“文代会”刚刚开过。电影人在会上信誓旦旦地说要如何如何为人民服务，一眨眼，又为人民币服务去了，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