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孩子的苦难生活

工作生活之余，每每忆起儿时的那些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岁月：农忙时的春假及暑假期间的“双抢”。虽然我们年纪尚小，但却担负着成人一样的责任，包容了生活赋予我们的所有无奈与沉重——
　　　　　　　　　　　　　　　　　
　　栽秧
　　　　　　　　　　　　　　　　　
　　大雨仍在下着，水田里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秧苗已渐渐地没入水中，连绿绿的细尖也快看不见了。
　　每到栽秧时节，老天总是下着雨的，这初春的天气，冷嗖嗖的。望着这浑浊的空荡的无际的水田，叶子很无奈。重重的雨点击打在穿着雨衣的瘦小的脊背上，噼叭乱响。叶子不能抬头，也不能直腰。无奈中，只有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秧苗上，尽力地加快分插的速度，双腿机械的后移着。挽过膝盖的裤管也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裹着大腿，那湿气仿佛正从一个个毛孔里钻进去，透过皮肉，透过筋骨，直钻入骨髓，再散入全身，觉得浑身都酸溜溜地难受。叶子连呼吸都不敢随便，全身皮肤都绷得紧紧地，好象只要稍一松懈，那湿气就无孔不入。叶了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寒颤，毛孔一阵收缩。
　　她用眼瞟了一下远处的无空，一片苍茫迷蒙，愁云惨淡。不觉脱口骂道：“这该死的鬼天气！”叶子又扫了一眼那无际的水田，空荡浑浊仿佛永远也插不到头，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咬咬牙，伸手又拿了一把秧苗，沾满泥水的双腿一步步地后退着。这时叶子突然觉得小腿上有点痛，低头一看，原来一只肥大的蚂蝗在吸叶子的血，叶子吓得大叫起来，丢掉秧苗就往田埂上跑。旁边的李妈妈说：“用手拍打，不能拽，拽不下来的。”叶子感到那软体动物仿佛有一个大大的吸盘吸在了自己的腿上，似乎要钻进自己的腿里去，怎么都拽不下来，听了李妈妈的话，歇嘶底里地用手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小腿，最终那软体动物给打下来了，可是叶子的腿也给打红了。叶子惊魂未定，一面迈到水田里，一面用眼搜索着那令人恶心的蚂蝗。但她不能停下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个人就能早一点结束这难捱的生涯，尽管她才十三岁，可她栽秧的速度已是很快了。
　　　　　　　　　　　　　　　　　
　　田间午餐
　　　　　　　　　　　　　　　　　
　　天终于晴了，久违的太阳晒蔫了拔出来的秧苗，得赶时间把苗插下去，于是午餐被送到田间来了。
　　伴着：“吃饭喽，吃饭喽”的喊声，一条条粗壮的泥腿从水田里哗啦啦地拔出来，一步一步地踩进去又拔出来，终于爬上田埂。就着田里的浑水洗了洗手，往田埂上一坐，端起盛了饭的碗就吃起来。米饭已不再是纯白的了，经过很长一段路的颠簸，溶进了各色菜汤。人们舀汤、挟菜，一边拾着山里山外的闲闻逸事欢快地畅谈，碗勺碰得叮当响，不时地几粒饭，几根菜或是几滴汤洒落在青草间或是灰色的泥土上，引来几只蚂蚁，匆匆地呼朋引伴，不一会那些地上的残落物便被群蚁拾净了。
　　叶子看见有几只更细更小的蚂蚁已爬到盛饭的盆子里了，忽然一只沾泥的大姆指按住了它们，一个来回，那些纤细的生物便身首异处了，而它们的头却毫不犹豫地滚进了饭里。叶子不觉心口一阵翻涌，可是她知道要干活就得有力气，要有力气就得吃饭。于是她闭着眼，也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饭完汤干，人们悠闲地打着饱嗝，捧着茶水，仿佛是一头头正在反刍的老黄牛！
　　　　　　　　　　　　　　　　　
　　耘田
　　　　　　　　　　　　　　　　　
　　胳膊酸疼酸疼，腿也僵硬了，汗珠从额上滚落，洒在秧苗上、水田里，脸上火烧火燎地似无数小虫在啃噬，鼻孔下呼吸着又腥又臭的粪水味。
　　叶子多么想停下来，爬上田埂，走回家，躲在荫凉的屋子里，打开电扇，吹去浑身的燥热。然而她看着父亲瘦瘦的背影，毒花花的太阳正无情地笼罩着他，薄薄的衣服已似从水中刚捞上来，但父亲仍在不停地耘呀耘呀，耘耙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双腿也在依次前移着，那沾满泥桨的腿是那么细，那么黑，以致让人担心会折断，叶子又看了看一片碧绿的稻田，才干完三分之一呢，于是叶子用袖子擦了把汗，继续干了起来。
　　太阳似乎更加强烈了，稻田里的水透过秧苗的缝隙反射出刺眼的强光，臭味更加浓烈。叶子觉得自己正好象被放在蒸笼里，底下燃烧着熊熊大火，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现在以全身的力气，以全部的注意力与这烈日、这高温、这粪臭、这无尽的秧苗抗争着、忍耐着，外面的世界对她已不复存在了，她只看得见那张耘耙在秧苗逢里钻来钻去，一行行一竖竖。清水变得浑浊，土坷垃变得平坦，直直的禾苗被打得东倒西歪，白嫩的手被晒红再变黑。叶子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撑住耘耙，可她刚想换个姿势，右腿刚一移动，便觉得不妙，一下跌坐在水田里了。她挣扎着，她想爬起来，她用手撑地，可是手又陷进了泥里，她没有力气了。父亲过来扶起了她，心疼地说：“回去吧，回去吧”。叶子看着满身的泥污，和被压坏的一大片秧苗以及那顶沾满泥水和粪水的白草帽，真想坐地那里大哭一场。然而她没有哭，她跑到田边的水沟里洗了洗，然后坐在田埂上休息了一会，又咬牙迈进水田里，开始了这意志、耐力与体力的痛苦的挣扎。

　收割
　　　　　　　　　　　　　　　　　
　　日子飞快，转眼那绿油油的小禾苗已变成一片黄熟。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杆子。村民们欢欢喜喜的议论着今年的好收成，筹划着即将来临的“双抢”。
　　到了收割这天，叶子一大清早就和家里人一起来到田边。金风送爽，稻浪飘香，叶子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因为这里面有自己的一份耕耘。然而叶子又不免一阵恐慌，那茫茫的稻浪随风送向远方，她站在自己划定的稻块前，趁着这大好凉晨，叶子飞快地挥起了镰刀。因为她早已领略过中午那赤日炎炎的暴虐，那丝风不漏、高温曛烤的残酷。她岂敢，岂敢现在稍停片刻，又岂敢与正午那毒日高温对抗。然而，尽管是有风的凉晨，但不一会儿，叶子就大汗淋漓了，衣服沾在身上有点放不开，同时腋下被汗水渍得火辣辣的疼，再加上衣服的磨擦，叶子抬胳膊看了看，已经出血了。可是叶子心里清楚，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她不停地割着。站着割累了就蹲着割，蹲着割累了就又站起来，突然镰刀碰到了粗壮的稻杆，滑了一下，叶子感到小姆指一阵钻心的疼，仔细一看，原来镰刀割了手了，鲜血和着泥水、汗水一起流，大姐过来看了看，说没事，掏出手娟帮叶子裹紧了小姆指，就接着割起来了。
　　一连干了3个小时，叶子终于露出了任务完成后轻松喜悦的笑脸，瞧瞧家人也都快完工了，叶子伸了伸累的不行的腰慢慢地爬上了田埂，一屁股坐下了。
　　　　　　　　　　　　　　　　　
　　脱粒
　　　　　　　　　　　　　　　　　
　　叶子大哥二哥都去当兵了，家里几乎没有正儿八经的壮劳力，父亲带着姐姐、叶子和小弟，小弟才上五年级呢，姐姐也在上高中，而叶子上初中，从叶子记事以来，每个假期都重复着这姐弟三难以堪负的重任。
　　现在是“双抢”时节，一定要赶在立秋之前把晚稻栽下去。这中间有许多事要做，先得把稻子收割掉，把稻杆铡碎在田里，把土地犁翻过来，再烂上个一两天，稻草变成肥料，再用犁耙把田土打得很细，才能把晚稻秧苗栽下去，而且在农村机械化十分落后的时代，全凭半机械半人工的方式，同时人要跟上半机械的节奏，才能达到最快最佳效果。
　　那种木壳子的用脚踏的旧式脱粒机，俗称打稻机开动了。叶子和姐姐在稀烂的泥田里来回穿梭，把割倒的稻子抱起来递给父亲和弟弟，而且父亲和弟弟一边脱粒，一边用脚踩着，一边催着叶子和姐姐，叶子和姐姐为了不误工时，就飞快地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有时一脚下去是一个大烂泥坑，泥水唧的一声溅了叶子一身，姐姐也如此，就这样，弯下腰去，抱起稻来，再跑起来，再弯下腰去，再抱起稻来，再跑，一个小时后，叶子姐妹俩再也跑不动了，而且都成了泥人了。父亲说休息一会儿吧，于是停下了打稻机，和弟弟俩用袋子装着已脱好的稻粒。
　　这一天也不知是怎样度过的，反正是一块稻田在天很黑的时候才彻底完工，一家四口背着装好的稻粒，从窄窄的田埂上走着。叶子背的这一袋少说也有六七十斤重，叶子咬咬牙，走过这一道坡就到大路上了，有板车停在那。这六分田大概收了六担左右的稻子，叶子要和家人背上个两三趟才能全部运到大路上，用车子拉回家。叶子、姐姐都不曾偷懒，她们一面要照顾年幼的弟弟，一边竭力减轻父亲的重担。踏着暮色，叶子跟在父亲的板车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全身就象散了架似的。
　　明天的活仍在等着他（她）们。